人生长恨水长东——祭杜光甫先生

时间:2015-11-15         浏览量:1129         【打印此页

 

在“风和闻马嘶,青梅如豆柳如眉”的清明节里,我想把内心对杜光甫先生的感情写出来,和大家一起分享。

杜光甫先生在桦甸市人民医院护士岗位退休后,不想赋闲在家,于是受聘于关东大药房,重操旧业,每天上门给顾客打针,一次收费3块钱。当时在桦甸四中就读的我,正处在叛逆期,厌恶课堂,厌恶身边的一切。直到有一天,我病了,病得很重,不用再去上学,却也陷入了深深的恐惧。在每天透视X光片、B超、CT、父母担忧的神情和医生鄙夷的眼神的包围下,我无法抑制的流泪。原来,我是那么的渺小,渺小到和自己脚下踩死的一只蚂蚁无异。医生们对于我的懦弱,冷漠淡然,甚至是不齿。记得有一次看医生,排在我前面的是一个乡下的农民,他问医生:“我什么时候死?”医生哂笑:“我说过治不好吗?”狂妄,源于对专业性知识的占有;恐惧,是因为无知,不够智慧。而我痛恨那种被他人掌握命运的感觉。

为了打针方便,父母替我选择了离家较近的电厂医院。第一次去做试敏,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。那时走路喘不上来气的我,在父亲的搀扶下,一步一步的从4楼注射室走下台阶。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女孩说笑着从我身边掠过,我突然觉得这楼梯好长。“她们背着包要去哪?难道今天都不上班吗?”我不解地问父亲。“今天是护士节,她们放假,单位组织去白山湖春游。”白山电厂,高峡平湖,平排细浪,那一定很美。好想融入到她们的快乐中,但那个春天,我却注定要与悲伤同行。

期中考试临近,我也渐渐恢复了许多,不情愿地回校上课,吊瓶就只能在晚上打了。8:35下课,谁都不愿意为了上门打针这样的小生意而夜里出诊。打了无数个电话被婉拒后,只有杜光甫先生给了我希望。关东大药房离我家不算远,而且她就住在我家后面的一栋楼。连续一个月的注射,手上已经找不到可以进针的血管,那时的我敏感,易怒,端午节当天,不懂事的我歇斯底里地与父母大吵大闹,并不客气地赶走了楼下来劝架的邻居。当再一次打开房门,杜先生就站在门口,手里拎了一大袋粽子。因为我的缘故,她已经在门外站了半个多小时了。母亲躲在阳台上独自落泪,我固执地坐在椅子上,低着头摆弄药瓶。她一声不响的走过来,拿起我的手,认真地寻找着血管,轻轻地拍了拍说:“孩子可遭罪了。”本来已经擦干的眼泪,又流了出来。也许,我想要的,仅仅是一句最平常的关心。一来二去,从最初的医患关系,变成了忘年交,从一开始的只谈病情,到家常里短,闲话桑麻。休息日打完针后,她总要多坐上一会儿。有时候她会抱怨老伴儿的倔强;有时候也会自豪地谈起做律师的儿子。大概普天之下所有的父母都会因子女有作为而感到骄傲。她说,退休了在家闲不住,儿子快要结婚了,她怕给子女增加负担,才找了这样一个活计。我们开玩笑说她儿子不知道疼母亲,她赶忙说,前几天儿子还背着她上楼。那是她55岁生日,自己都给忘记了。像平常一样下班回家,儿子早已等在小区的门口。走到单元门,儿子突然对她说,“妈,你累了吧,今天我背你上楼。”然后不由分说就背起她,一口气背到四楼。儿子已经气喘吁吁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。她拍着儿子的肩头笑道,“背着这么个胖老太太,还不累坏了,快把我放下来。”儿子硬是不撒手,坚持把她背到了六楼家门口,才喘着粗气对她说:“妈,祝你生日快乐! ”

很多时候,原本漫长难熬的夜晚,就在这样轻松愉悦的氛围中度过,我忘记了自己的病,忘记了所有不愉快的过往。7月底,我彻底的痊愈了,假期过后,我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圈子。我依然叛逆,但心里早已不再厌恶这个世界。高三时父母又另租了一处离四中更近的房子,课业开始紧张,我的生活也不再“丰富”,甚至和父母谈心的次数也屈指可数,而我,最终也渐渐忘了她。一模、二模、三模、省模、高考,没有悬念的失败,我不情愿地考到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学校。在对未来的彷徨苦闷中,我迎来了最后一个寒假。春节与家人闲聊,无意中想起了杜先生。好久没有回桦甸,不知关东大药房的生意怎样,她用不用像从前那样辛劳。我向母亲询问,母亲沉默良久后静静地告诉我,就在我高考那年的春天,她就已经去世,死于心梗。母亲说当时怕耽误我学习,故而没有提起。

我不敢相信,忽然间,开始有了锥心的痛楚。那些过往的记忆一一地浮现,她的音容笑貌,如在昨日。胖胖的身影,个子不高,总是挎着一个黑色的包,走路一晃一晃的,每次上楼来打针,进屋都要喘一会才能平复。在我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,她给了我太多太多的帮助,后来我第一次学习给人打针的时候,想到她的样子,便有了勇气和信心。直到现在,回想起来依旧充溢着感动——她那样慈爱,那样宽容的对待那么无礼,任性的我,而我只是一个病人。

也许,爱是没有理由的。而有些爱,你一辈子无法还。再也看不见她的面容,再也听不到她劝慰我时的话语。为了所谓的前程,我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。在接二连三的经历了人生变故和世事变迁之后,那些我曾经习惯了的,从未珍视过的呵护,宠溺,包容,已经遥远的不可触摸。成熟了,懂事了,想要弥补了,早已经没有机会。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在漫漫人生路上踽踽独行,回顾四周,始终空无一人看清了现实又能怎样?去空叹当时只道是寻常,去忏悔一句“人生长恨水长东”?

也许,我们都习惯了遗忘。很多人,很多事,只是彼此的生命中擦肩而过,不会再记得。我们可以找出千万个理由来解释,比如学业繁忙、工作繁多、家庭琐事太多无法顾及……因为不再交集而理所当然的疏远。我们忙着生活忙着生存,友情,爱情,甚至是亲情都在渐渐的离我们远去,在社会中逐渐地消亡。那些想要维系社会情感底线的微弱的力量,如同旷野的呼唤,是否还有其存在的价值?

我曾经羡慕过学音乐的女孩子,也去同城的一所大学听过一节音乐系的课。从莫扎特到贝多芬,45分钟下来,课堂里仅仅剩下3个人。再去看她们那纤细的手指,听那娴熟的琴声,忽然发现她们的内心很空虚。我又想起了当年那个主治医生。也许,在他的心里,职业就只是用来挣钱养家的吧?每天不断重复着程式化的工作,谁都会厌倦吧?或许也只有她——杜光甫,把自己的职业当做一种快乐,也带给别人快乐,哪怕是萍水相逢的路人。

漫步在广场草坪的小径,微风吹来,周身已不再有寒意。抬头看看四周的柳树,依旧没有新芽——毕竟春天还要些时日才会到来。我的人生还有多少时光可供挥霍,还有多少真情容我错过,在汲取精神养料的同时,我们也在不断地被社会边缘化。或许,人永远都无法在他的精神需求和物质满足之间活得平衡。那种学生时代的纯美化生活,终究是无法挽留地逝去了。但是,生活还在继续。

四下环顾,周遭的景致和昨天,和明日,也都不会有什么改变。在清明节,这个对于上班族来说可有可无的一个短暂公休日,我选择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来祭奠她,只想对她说一声:谢谢您!很少有人知道她,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护士——杜光甫。认识她的人都尊称她杜大夫,而我,叫她杜大姨。

(红林网)刘凌伊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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