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一次射猎

童年记忆的一件往事，就像身后河流里的一朵浪花，翻腾、潋滟过后，只剩一片涟漪，渐渐远去------却不曾忘记。

六七十年代，长白山脚下的黄泥河林业局山高林密，树木遮天蔽日，是野生动物的乐园。我的家居住在西山坡下的平房区里，印象最深的，就是邻居姜叔。姜叔是朝族人，个子不高，常戴着一付白手套，穿着很干净，更令人艳羡的，他是当地有名的猎手。

假日里，别的人家都是忙里忙外，劈柴种菜，他却背着擦得锃明瓦亮的双筒猎枪，七八只猎狗前呼后拥地围绕在身边，宛如皇帝出行射猎。下午他打猎回来，经常是肩挑背扛狍子、野兔、野鸡等猎物，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凯旋而归。回家后，姜叔开始处理猎物，内脏一般分给和他感情最深，也是最钟爱的两只头狗大虎、二虎，头狗吃剩下的才能轮到别的猎狗们吃。当姜叔把肢解的肉块放在底下架满木柈的大锅上炖一会，扑鼻的香味就打着转地往你鼻孔里钻，令人馋涎欲滴。姜叔家也经常给邻居的小孩们分几大块肉，我们就躲在一边大快朵颐。

作为猎手，都梦想着猎到黑熊等大块头的猎物。那年初冬，姜叔终于等到了这样一个机会。凭借丰富的捕猎经验，他发现了深山里的一头黑熊的行踪；经反复观察，他摸清了那只黑熊的活动规律。一天早晨，天边刚吐白，姜叔做好了充分准备后，带领他的猎狗们上山了。

连绵无边的山脉，在晨雾中若隐若现。不时从深山里传出的几声野兽吼叫，似乎是向进山的人发出警告。作为一个老道的猎手，姜叔和猎狗们慢慢接近在黑熊经常出没的区域，每一步落地都不会发出踩碎落叶的声响。姜叔选择在下风口的一处灌木丛中俯下身，动作慢得宛如与大自然融合一样，青灰色的身影与杂草化为一体，依旧无声。

“来了吗？”姜叔脑海中激动地说，兴奋得手都微微颤抖，他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，因为这次的猎物不是一般的野鸡野兔，而是百兽之王——老虎都要惧怕三分的大型杂食性动物——黑熊。

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。

两盏茶的时间过去了。

一个时辰过去了……

晌午，密林里的雾气渐渐退去，姜叔依旧潜伏着。幽暗的密林里，太阳照不进来，只有稀疏的光线射下，如同流金，浸润着人的意志。突然，一阵清凉的山风吹过来，夹杂一股若隐若现的气味，猎狗们个个竖起了耳朵，瞪大了双眼，若箭在弦。姜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，全身顿时紧张起来，倦意全无。

漫长的等待终于过去，远远的一只黑熊慢慢地向伏击圈走来，姜叔的双手因兴奋而颤抖。随着黑熊的走近，姜叔不禁暗自吃惊，这是一头成年公熊，体长2米左右，体重至少在250公斤以上。在幽暗的密林里，隐约能看见黑熊森白的牙，粗重的呼吸让人汗毛倒竖，一声低嚎，竟让枝叶微颤。

姜叔知道，这次捕猎必须一击致命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500米、400米、300米，黑熊因为视力差（俗称黑瞎子），毫无警觉、大摇大摆地向山梁走来；200米、150米，躲在灌木丛中的姜叔可以清晰地看到黑熊脖子以下、胸部以上那条白带；100米、80米，姜叔瞄准白带，果断地扣响了扳机。

随着一声枪响，大黑熊像被电击似的，硕大的身躯剧烈地晃动。由于黑熊经常在树上蹭痒，粘满松油的毛皮就像铠甲一样起到了很好的保护作用，第一枪只是让黑熊受了重伤。黑熊狂吼震林，无数飞鸟腾空，深山里一片慌乱。受伤的黑熊怒吼着向姜叔冲了过来，仿佛连雾霭也不敢挑战它的暴怒，纷纷飞散。

姜叔抬起枪，再次瞄准黑熊，扣动了扳机。万没想到的是，第二发子弹竟然卡壳了。黑熊转眼来到发愣的姜叔面前，狂戾的气息瞬间从黑熊的体内爆发而出，它挥起宽厚的巨掌，愤怒地猛扇了下去，强劲的气流形成尖锐的风声。猎枪当场折为两段，姜叔也被击成重伤，人滚落到了一旁。见主人受伤，大虎、二虎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，死死地咬住了黑熊的肩胛。大黑熊怒不可遏，挥起熊掌，只两下，受了击打的大虎、二虎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飘了出去，一命呜呼。别的狗见势吓得浑身发抖，远远地躲在一边狂叫。

枪声、熊的怒吼声和惊恐的犬吠声，让周围的猎人们隐隐感到不祥，纷纷寻声向事发地聚拢。当这只愤怒受伤的公熊再一次扑向姜叔时，一位老猎手的枪响了，黑熊终于倒下。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姜叔抬下山，送到了局职工医院进行抢救。在医护人员的全力救治下，姜叔算保住了一条命。三个月后，不想在医院过春节的姜叔不顾身体尚未痊愈，执意地出了院。据说他出院的第一件事，就是到大虎、二虎的坟前痛哭了一场。

春节过后，姜叔陆续将余下的几条狗分别送了人。从此，人们再也没看到他去山上打过猎。再后来，他举家搬到了别的地方，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视野当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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